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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人如何不忧天

1999-04-14 来源:中华读书报 □田松 我有话说

有一个寓言故事,如下:杞国有一个人,担心天会掉下来,十分苦恼。有人忧其所忧,前往劝慰,劝慰者说:天不过是一团气,怎么会掉下来呢。忧者争辩说:就算天是一团气,漂在里面的日月星辰掉下来怎么办?劝慰者答辩说:星星不过是发光的气体,即使掉下来也不致于伤人。忧者又问:要是地塌了呢?劝慰者说:地是一个铺满四周的大板块,我们天天在上面走,也不见它有什么事,怎么会塌?忧者觉得有理,不再为此担忧了;劝慰者也觉得自己很有本事,欣然离去。然而一位叫长庐子的人听了他们的对话之后,把他们笑话一顿:气和块怎么就能不坏呢?虽然天地太大,离崩溃还早,不过要说它永远也垮不了,那也是不对的,无论多大,早晚要有完蛋的那一天。列子在听说之后,又把他们笑话了一顿,他说:说天地会毁坏不对,说天地不坏也不对,因为天地的坏与不坏是我们所不能知道的。这个故事当然就叫“杞人忧天”。从前人们都把它当作笑话来说,大家都觉得忧天的杞人愚蠢得不得了。不过在我看来,这个杞人还是有一点头脑的。

一个人想要了解自己所身处的宇宙,了解自己所生存的世界,这是人类在获得自我意识之后必然产生的心理需要。在这种心理需要的驱使下,人们会把眼光投向令康德感到敬畏的星空,并提出一些对宇宙的猜想,这就是最原始的宇宙观。每一个原始民族都有自己的宇宙观,这些宇宙观在我们今天看来是荒诞的神话,但却是初民对宇宙的最早的思索。古希腊的思想家延续了这种思索,他们思索的成为我们今天称之为自然哲学——现代科学的思想源头。从现在的观点来看,杞人很像今天的普通老百姓,在宇宙学这样的大问题上他相信权威,比如哲学家或者科学家,他产生了思索宇宙的心理冲动,却没有提出多少自己的思考,让权威三说两说就给说服了,虽然尚有疑虑,却没有深追下去。长庐子很像一个权威,在对这个问题的解释上大致相当于一个自然哲学家,他对天地的构成提出了一些设想,也对事物的演变提出了一些看法。而列子则有点实证主义哲学家的味道,对自己所不知的东西拒绝讨论。诚实!

我愿意相信列子所记载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但我要问的是,后来呢?

后来的事列子没有写,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记载。如果长庐子在宇宙观这个问题上只是随便说说,并不关心是否有证据支持自己的论点,或者他认为自己的理论非常精彩,已经解决了全部宇宙论问题,他都没有可能改进完善他的思想。但如果长庐子有学生,比如苏格拉底的柏拉图或者柏拉图的亚里斯多德那样的学生,他会不会继续沿着老师的思想道路前行,用天文观测证明老师的思想,或者改造老师的思想以适应新的天文观测呢?比如他有一个学生,又比如他的学生叫张衡,那我是否可以在一个普通百姓的冲动和一个科学家的理论之间建立一个联系,或者,发现一个中国古代自然哲学学派的思想序列呢?

然而,列子在记录此事之后又说: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在他看来,这样的问题根本没有意义,根本不需要费脑筋。于是杞人成了蠢人。杞人忧天之成为笑话使得许多这样原初的问题失去了被思索被追问的可能。而直到今天,人们仍把这事当作笑话来讲。

(附记:完整故事见于《列子·天瑞》。关于杞人忧天这一段的原文如下:“杞国有人,忧天地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坠乎?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所中伤。其人曰:奈地坏何?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墟,无处无块,若踌步呲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长庐子闻而笑之曰:虹霓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虽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忧其坏者,诚然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哉?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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